武侠AU
踩着月末的尾巴来更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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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泉山庄
梅长苏对着漫山荒草沉思了两刻钟有余。
眼前这一条路,同方才走过的那条似乎一样,细细辨别又好像不一样,是同一条还是极为相似的另一条,一时他还说不准。但萧景琰轻车熟路,脚步未曾停歇,想必心中有数,梅长苏目光一收正落在萧景琰的侧脸上,那一道一指长的疤便入了眼。
他一愣,心无由来一紧,微微发起酸来。
“过了山口就到了。”萧景琰察觉梅长苏的视线,也侧头去看他。
视线在极短的距离相遇,缠在了一处,是一人得偿所愿的欣喜,也是另一人相顾无言的尴尬。
梅长苏别开了眼,轻咳了一声,于是两人又一同沉默了下来。
这沉默的一路,显得山路格外长。
就在此时忽闻不远处一阵摧朽拉枯的声响,有东西从山上扔了下来,人高的柴木被压折一片,那东西一路滚到萧景琰二人身前才被碎石挡住了去路。
梅长苏本能地低头去看,这一看,饶是他也吃了一惊。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被砍去了四肢做成人彘的男人,他浑身被血染得通红,所以梅长苏也看不出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可就算伤得这么重,他也没有死。
男人非但没死,瞪得浑圆的眼还在滴溜溜地打转,看样子很清醒。
萧景琰打量了这个东西一眼,只说了一句话,他说:“好刀法。”
那断口整整齐齐,干净利落,拿着烧红的刀子在瞬间砍下去,血还未流出来就被烧焦的皮肉挡住,故而男子才没死。
梅长苏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可看到此番情景,也有几分不忍。
萧景琰察觉梅长苏异样,便道:“来这里的人,都是赌徒,赌徒是最不能同情的人。”
似乎在验证萧景琰的话,那人彘喉头发出破风箱般赫赫的喘气声,随后尖声叫道:“红小鬼!我还押!我还押大!”
“我呸!”山坡上扔下来一块啃得一塌糊涂的红薯皮,不偏不倚正堵住人彘的嘴,“向文山向大侠,你倾家荡产,老婆孩子连着你的手脚都输光了,你拿什么来押!留你一条狗命,晚上喂了饿狼,也算积德赎点罪吧。”
向文山被红薯皮糊住了嘴,他又没个手去拿,呜呜地晃着脑袋。
梅长苏听得向文山这个名字,轻轻吸了一口气,一剑西来向文山,是武林中新秀里较为出色的八人之一,据琅琊榜记载,此人潜心修炼,不出三年就能跻身高手榜。却没想到这样一个人人看好的新秀,竟然在这荒山里被人制成了人彘。
萧景琰并未理会地上的向文山,他朝前走了一步,不知踩到了什么,只听“叮咛”一声铃铛响,山上的人哎呦呦地叫唤了起来:“有贵客到,有贵客到。”
随后咣当铜锣声,噼里啪啦乱奏一通,奏的是一首极其欢快的曲子,可因为唢呐和铜锣乱凑热闹,听起来像哀乐。
梅长苏抬头看,只能看见几个手舞足蹈的身影,那身影矮小,像是十岁左右的孩童。
二人再往上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一棵枯败的槐树上挂着一个破招牌,上面歪七扭八写着:孤山赌坊。
大名鼎鼎的孤山赌坊门前非但没有金树银树,反而极为简陋,两侧各有一个血淋淋的树墩,此时上头还搁着向文山刚砍下了的手,不像个赌场,更像是屠宰场。
梅长苏和萧景琰都是见过世面的,此等景象视若无睹,神色淡然。萧景琰屈膝,把梅长苏放了下来,他背着一个七尺男儿走了三柱香的山路,气息平稳,眉宇没有一丝疲态。反倒是梅长苏不喜血腥味,微微皱起了眉。
萧景琰目光一扫,神色冷了下来,他本就长得不苟言笑的正派模样,端得一派贵气,目光一扫过去,就是一股不露痕迹的威严。还未等他开口问责,一个穿了一身大红衣衫的矮个子,恬着脸赔笑上前:“这可没闹出人命,不算坏了规矩吧,萧王爷?”
山风涤荡山间,散了山间云雾,梅长苏抬头就见山洞两边贴着红字白底的对联,写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横批“买定离手”。
这对联狗屁不通,但字却很熟悉,像是在哪看过,他正要提步上前再看仔细些,却从旁伸来一只手,虚扶了他一把。
“你小心些。”萧景琰皱着眉,把人郑重其事地抱离了地,又轻轻放在了另一侧,原是梅长苏身前有一片草团子沾了人血,偏他穿了一身长褂子,这走过去怕是要沾上血。
梅长苏被他吓了一跳,眼睛不由瞪圆了一圈,萧景琰无由来有几分欢喜,梅长苏平日太过寡情,笑也比常人淡三分,真是谪仙一样的人啊,似与他不在同一个世间,却因他这唐突,添了几分人气,也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被晾在一旁的红衣小鬼一脸活见鬼的表情,他太过震惊,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使得那张丑脸越发不能入眼。
梅长苏生出几分尴尬,忍不住咳了一声,他并不讨厌萧景琰的触碰,甚至觉得亲切,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亲切,让他有些不解,照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他们之前该是旧识,还是这般亲密的旧识,那为什么酒楼初见萧景琰却是那般漠然神态?甚至是如今,也未承认他们很久之前就认识。
“这位……看着倒有些眼生,不像是云潮城的。”红衣小鬼上下打量着梅长苏,有些警惕,“孤山赌坊不接外客,这是规矩。”
萧景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孤山赌坊什么时候开始守规矩了?”
红衣小鬼干笑:“这……萧王爷就别为难小鬼了。这是‘赶集’第一天,昨夜里混进来不少猫,上头发了好大火,说要再混进去一个,就扒了小鬼们的皮啊。”
“哦?”萧景琰微微眯起了眼,看来为了麒麟而来的,不止他们。
“赢啦赢啦,我赢啦,这身皮现在是我的了!红小鬼,还不过来帮忙!”忽,从赌坊里跑出来一群人,一人在前手舞足蹈,另两人拖着一个大个子跟着后头。
红小鬼骂骂咧咧地回头吼了句:“没看见贵客在吗!你们自个儿动手去!”
“二楼的灯笼坏了好些日子,再不去补上判官非要拿我的皮去充上了。”那人似乎没听到红小鬼的话直直冲了过来,指着身后拖着的那人道,“这是上层货色,一般人哪敢动手,还不得红小鬼你亲自操刀。”
“半个脑,你是不是另外半个脑袋也不想要了。”红小鬼推了那人一把。
梅长苏这才发现冲出来的这个人只有半个脑袋,看着畸形诡异,但断口平整不像是被利器砍的。
红小鬼把半个脑推到身后去,瞧见梅长苏的视线,想到此人与萧王爷关系匪浅,肯定是非富即贵,得罪不起,便解释道:“他打娘胎里生出来就这样。”
梅长苏点了点头,他看着这些人大多缺胳膊少腿的,先天畸形,就想到江湖上关于讨债小鬼的传言,说是赌坊阎王从各地捡来的弃儿,别看都是残废,却各有各的拿手绝技,养来看家讨债的。
被拖着的那人身形高大魁梧,头发花白,看样子年纪不小,此时一动不动任人拖拉,像是一具会喘气的尸体。
梅长苏微微皱起眉,越看越觉得此人身形很是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萧景琰若有所思,脚尖一挑,将身前一块碎石子踢出,那石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揪着衣领子的小鬼手腕上,只听“哎哟”一声,小鬼吃痛松了手,那人便软了身子倒在了地上。
这一倒,正好露出一节手腕。
那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状似柳叶,入时深,出则浅,是剑痕。
梅长苏倒吸了一口气,惊呼道:“卓庄主?”
那倒在地上装死的男子身子一僵,喉头发出破风箱似得喘气声,猛地收回了手,佝偻起身子,避开了梅长苏的视线。
这种逃避的举动更是肯定了梅长苏的猜测,可是堂堂天泉山庄的庄主,琅琊高手榜上第四的卓鼎风怎么会出现在孤山赌坊,像一件垃圾一样被人拖来扯去?
江湖人云:“灵山藏青峰,秀水自天泉。”说的便是灵秀山天泉山庄。
天泉山庄虽不比江左盟声势浩大,却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建庄已有百年历史,十数年前虽没落不少,但在五年前庄主卓鼎风挤进高手榜第四后,又有振兴之象。且江湖中人注重门派传承,在这方面天泉山庄比江左盟影响更深远些。
梅长苏与卓鼎风有过数面之缘,最后一次见他该是一年前的少林问道会上。
那时卓鼎风凭手中一剑大败西域摩尼大师,一时引得群雄赞叹,便是蔺晨也连叫三声好,那是何等意气风发,与眼前这佝偻着背的身影哪有半点相似?
萧景琰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红小鬼打了个哆嗦,猛一个转身,一巴掌拍在半个脑袋头上:“怎么回事!”
半个脑被打得一个踉跄,捂着脑袋有些茫然,他这种小人物自是没见过天泉山庄的庄主的,哪知道这个落魄中年人会是那般大名鼎鼎的人物,有些委屈道:“我……我怎知他是什么卓庄主,输给我的就是输给我了,就算是卓庄主也不能欠了孤山赌坊的赌债啊。”
红小鬼那一掌纯属是被萧景琰吓的,这下回过神来也觉得他们占理,便回身道:“孤山赌坊不问出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卓庄主既然把自己压上了,那现在自然是我们孤山赌坊的了。”
梅长苏便笑了笑:“我倒是没听过卓庄主好赌,这位兄弟,江湖上有得是摄魂夺魄的手法,你确定是他‘自己’和你赌的吗?”
红小鬼脸色一变,微微有些愤怒:“你的意思难不成还我们孤山赌坊讹了他?”
梅长苏摇了摇头:“兄弟误会了,只不过卓庄主是一庄之主,天泉是何等财力,想必兄弟也是清楚,他实在犯不着把自己压上去。”
“这……”红小鬼沉吟了一声,也有些迟疑起来。
红小鬼不过是个看门的,脑子实在不够用,听梅长苏一说,也觉得有道理,若是真的被迷了神智赌输给对方的,丢了孤山赌坊的面子是一,惹了天泉山庄是二,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人皮灯笼换得来的。
“这梅宗主就错了。”
漆黑的门内,有人信步走来,声音温润,听起来像个读书人,等那人走了出来,果不其然是个清雅俊逸的中年男子,一身褐色长袍,做书生打扮。
梅长苏不露痕迹地打量了此人片刻,笑了笑:“哦?错在何处?”
书生道:“孤山赌坊不赌金银,财力再雄厚若无绝世之宝,是进不了这门,只能在这树墩上赌一把,此其一。”
梅长苏点了点头:“听起来还有其二?”
书生道:“其二便是此人并非卓鼎风卓庄主,真正的卓庄主此时正在灵秀山内准备祭祖事宜,听闻梅宗主与琅琊阁少阁主私交甚密,若不信,大可一问。”
梅长苏皱起了眉,垂下眼去看躺在地上的男子:“相貌可以相似,但他手腕上由天泉剑法中飞鸟投林留下的伤却是……”
书生打断他道:“梅宗主,天泉山庄的人说他不是,他就不是。”
梅长苏噤了声,书生的话意味深长,容人深思。
书生笑了笑:“梅宗主是个聪明人,江湖恩怨江湖了,我们孤山赌坊是个做买卖的地方,管不了那么远。萧王爷,一别经年,故人可好?”
萧景琰不冷不淡地点了点头,指着地上的男子道:“你们不惹事,大家都好,事情既然没弄清楚,这人先留着。”
书生自然应了:“只是养个人也是需本钱,不如……”
萧景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不如我们来说说这一座山该值多少?”
书生不等他说完,马上笑着道:“红小鬼,还不把贵客送下去,好生招待了?”
红小鬼认命地拖着人走了。
梅长苏觉得这个书生挺有意思,便忍不住笑了笑,他一笑,萧景琰的神色也缓了缓。
书生这才道:“你们感兴趣的东西要在三天后才上桌,萧王爷来得早了。”
萧景琰和梅长苏对视一眼,麒麟果然到了赌坊,三天后的孤山赌坊,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可这书生神色淡定,看样子对孤山赌坊的实力颇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