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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荒录第四回:龙角
一百年对于人界而言或许已是一个朝代更替,但对蓬莱麒麟而言,也只是让林殊睁了眼睛,学了说话而已。林殊仗着天帝的偏爱,刚学会了走路,就已经是一方小霸王,天上地下海里哪一个他没得罪过,又有哪一个敢说他一声不是?
林殊,那可是带着祥瑞出生的。除了天孙,天下哪一个出生的时候有青鸟报喜,七彩祥云不散这等祥瑞的?更何况,那名字都是天帝给的。
偏偏这个小霸王不但有个贵不可言的身世在那,还是个鬼灵精。一肚子的坏水,也不知是从哪学的那些损招,弄得人仰马翻。万幸的是,林家小殊不过是个才满百年道行的幼兽,连化形都化不利索,再聪慧也翻不了天。
“小殊,姑姑说了,不许你离开蓬莱。”穆霓凰一身明黄的衣裙,粉雕玉琢的模样,煞是喜气,正张着手挡在林殊面前。
林殊圆溜溜的眼睛一瞪:“没礼貌,叫哥哥!”
穆霓凰哼了一声:“你才不是哥哥呢,别想再骗我。我都听父皇说了,你要到八百岁才能分形,说不定到时候就是林殊姐姐。”
林殊奶声奶气的教训起霓凰来:“上次才刚教了你,这么快就忘了,大人的话能信吗?你父皇还和你说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你还哭了好久。”
“这……”穆霓凰犹豫了起来,她是凤凰一族,占了天生的优势,虽比林殊小了整二十岁,但个子却高了许多,化形也化得干净利索,“可是……”
“可是什么啊。”林殊料到霓凰已经动摇,心里就得意起来,尾巴在身后不自觉的晃啊晃,“你父皇骗你,我可不骗你。上次的蟠桃还是我给你吃的,你叫哥哥,我下次还请你吃。”
霓凰眼睛一亮:“林殊哥哥~”
林殊脆生生的应了,上前勾住霓凰的肩膀:“走,哥哥带你去摘蟠桃。”
霓凰拍手跳了起来:“好啊好啊。”
完全忘了她刚才是要阻止林殊离开蓬莱的,反而同林殊一齐闯出结界,离了仙山地界。
他们去的是东海的一处地方,那本是个荒废的小岛,后来就划给龙王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居住了。那妃子到了岛上后,原本寸草不生的荒岛没过两年就长满了各色药草,到了春天,满岛都是桃花,林殊也是偶然路过的时候发现的。
“林殊哥哥骗人,说好去摘蟠桃的。”等到了地方,穆霓凰才晃过神来,“这里才不是蟠桃园。”
林殊顶着还未长出角的两个包,正低头找着什么,听了霓凰的话,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你小声点,这里的桃子比蟠桃园的还好吃,不信你摘个尝尝。”
霓凰憋着嘴,眼睛四下一瞥,顿时笑了起来,欢天喜地跑开去摘桃子了。林殊松了口气,又一手拨开了杂草:“我记得上次明明是掉这里了啊……”
“是不是在找这个?”这个时候,一个温婉多情的声音从林殊身后响起,林殊刚抬起头,就见他丢的那串贝壳手链悬在他眼前晃动,他咧嘴一笑,一手就抓到了手心里。
“你是谁?”林殊看着眼前青衫绾发的女人,这女人嘴角含笑,眉眼低垂,看着温温润润,让他觉得亲切地很。
“小家伙胆子倒大,这一串贝壳是从天河里头捞出来的吧。”林静瞧着林殊虎头虎脑异常可爱,额头顶着角包,有些忍俊不禁,“是麒麟族的?”
林殊扬起头:“你倒是有点见识,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林静一愣:“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林殊得意了起来:“用不着谁教,本帅天资聪颖,无师自通。”
“噗嗤。”林静被逗得一笑,正要再说什么,身后忽有人跑了过来:“娘娘,娘娘,七皇子回来了,现在都快过龙门了!”
林静有些站不稳,晃了晃身子,被那侍女扶住后,才晃过神来,面上露出些又悲又喜的神色,急着往外走:“快,我们快过去。”
等林静走得远了,林殊急急忙忙把吃得正欢的霓凰从树上拽了下来:“快快,我们也去。”
霓凰两腮鼓鼓,口齿不清的说道:“唔好每次狗……”
“你都快肥死了。”但林殊力气大得很,霓凰虽比他高了一些,但也只有被拖着走的份。
说是龙门,其实不过是东海和北海相交之处的珊瑚礁,小而不起眼,最高一处才刚露出海面一丈。而下界那些精怪想越过龙门妄想成龙,也不过是以讹传讹的一厢情愿罢了。
霓凰是羽族,不喜水,林殊力气再大也有些拉不住化了原型想飞走的霓凰,拉得小脸憋得通红,眼角余光扫见林静入海,水自分到两旁,不由一喜:“这女人居然有避水珠。”
霓凰一愣,低头一瞧,还未回过神就被林殊拉着往海里坠去,险些被嘴里的桃核噎住。
等到了海里,霓凰就像关了一百年才刚被放出来,见到条丑不拉几的鱼都要大呼小叫好一阵子,林殊觉得丢脸极了,一个劲拉扯着霓凰的衣袖。
“你拉我干嘛,衣服都要破了,啊啊啊,那是什么东西,好大啊!”霓凰指着一只大海龟,拍手跳了起来,林殊一拍脑门,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林静虽见子心切,见状也不由笑出声:“这女娃真是可爱。”
林殊嘟嘟囔囔道:“可爱什么啊,丢死人了。”
“是七殿下!”侍女一声惊呼,林殊只觉得四周都冷了下来,不由打了寒颤。
上回五殿下不过是离了东海三月,回来之时锣鼓喧天,布置的极为喜庆,那迎接的人从龙门排到了西沙口。而如今是七殿下百年回宫,居然冷冷清清,除却林静几人,连一个来迎接的都没有,若是有旁人在,不免唏嘘不已,可林静同萧景琰却是不在乎这些的人,反而觉得自在。
林殊刚长到林静膝盖那么高,听到那侍女说七殿下来了,就回头去看。
只见一个身着玄金战甲,手执长枪,头戴紫金冠的男子正从龙门里头走出来。刀刻的五官,目射寒星,眉如刷漆,看着极为严肃,加上那一身刺骨的寒意,让人窒息的龙威,不像是个好相与的人。
那男子目光扫了过来,霓凰被吓得躲到林静身后直哆嗦,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殊一时也不敢出声了。“林殊哥哥,好可怕……我们走吧……”霓凰颤着声音,大着胆子伸了出来拉了拉林殊的袖子。
林殊回过神:“有什么可怕的,林殊哥哥保护你呢。”
林殊?萧景琰的脚步一顿,但林静已经迎了上来,他收敛了神色,单膝跪下行了礼:“儿臣萧景琰拜见母亲。”
林静眼中擒泪,红了眼眶,伸手要扶萧景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萧景琰往后退了一退:“儿臣身上有寒意,莫要冻着了母亲。”
林静这才发现萧景琰的战甲外头还裹着一层薄冰,不由捂住了嘴,眼睛顿时就红了。萧景琰安慰道:“母亲莫要忧心,再过阵子就该散了。”
这个时候一道身影忽的就窜到了萧景琰怀里,一双极为暖和的手贴在他脸上。那样的暖和,像是要烫着了他。他低头就看见那个冻得脸色苍白的林殊正整个贴在他身上:“我娘亲说我是个小火人,我……我最看不得女人哭了,你……你快让她不要哭了。”
萧景琰有一刹那的动容,他动了动嘴,没有说话,只是拎着林殊的衣领子把他凌空拎了起来,低声喝道:“胡闹。”
林静破涕而笑:“这个鬼灵精,你是哪家的孩子?”
萧景琰给林殊施了暖诀,看着他小脸红了起来,粉嘟嘟的一团,眉眼也有了笑意。林殊化形不利索,尾巴还在身后晃啊晃,啪的一下打在了萧景琰的战甲上,结果把自己震得有些发疼:“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的,快放本少帅下来!”
“你……你放开林殊哥哥!”霓凰大着胆子喷了一口火,那火刚触碰到萧景琰战甲就灭了,霓凰大概没想到这个人会这样厉害,吓得又躲到林静身后。
“林殊?莫非就是蓬莱林家的那个小霸王?”林静把霓凰抱了起来,“你倒是好好抱着他,这样拎着算怎么回事。”
萧景琰莫名的挨了一顿训,正要把林殊抱起来,就见林殊一挺腰沿着他的手爬到他脖子上:“骑大马咯,我已经一百岁啦,不要抱。”
被当做大马骑的萧景琰:“……”
“你怎么没有角的啊,你是母的吗?”林殊把萧景琰的头摸了个遍,“你摸摸我的。”
变成母的萧景琰:“……”
“真可怜,你肯定是我见过最不像女人的女人了,看你样子也知道没人要娶你的。”林殊奶声奶气的揪着萧景琰的头发说。
“噗嗤”身后列战英忍不住笑出声,萧景琰凉飕飕的目光扫了过去,列战英抖了一抖,随意找了个借口就先溜了。
“如果等我成年了,还没人愿意娶你,哎……”林殊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本少帅就勉为其难娶你吧。”
“这是小殊说的啊。”林静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家景琰以后就拜托你了。”
萧景琰头发被抓的一团乱,他收了长枪,一手扶着林殊,怕他乱动掉下来,看着林静的笑脸,把到嘴的话给吞了下去。
没想到林殊却当了真,三天两头逮着空就溜出蓬莱,到不尽天找萧景琰。
不尽天外桃花落尽,但芍药却正的时候。
林静在外头照顾花草,萧景琰在书房批阅文书。林殊偷偷从门里溜进来的时候,列战英正困得打盹,萧景琰闻到熟悉的味道,眉头一松,没片刻,林殊就沿着他的腿爬到了他头顶上:“丑媳妇,你帮我挠挠,我最近头上痒得很。”
萧景琰放下笔,一把挠过林殊,低头一看,笑了一笑:“是角要长出来了,别挠。”
林殊眼睛一亮:“是吗,我说呢。等我角长出来肯定很威风。“
萧景琰不忍心打击他。
林殊的尾巴甩了甩,尾巴上那撮毛扫过萧景琰手心,挠得萧景琰心里一阵发痒。
“我家将军的角才叫威风呢,千年的应龙,除却龙宫里那几位,放眼……”列战英的话被萧景琰一记眼刀子给塞了回去,悻悻然缩了回去。
林殊瞪圆了眼睛:“你的角?你也是有角的吗?给我看看,快点!”
林殊说着还扯着萧景琰的头发,弄得萧景琰颇为狼狈,只得把角显了出来。林殊愣愣的对着那对龙角,有些不服气的摸了摸自个的,憋得眼睛都红了。
萧景琰头疼的叹了口气:“其实我们龙族,母龙也是有角的。”
林殊搓着衣袖,闷闷不乐的说:“你骗人。”
“我从不骗人,不信你可以去看看我母妃的角。”萧景琰指了指窗外正在浇花的林静。
林殊犹豫了会,大概觉得自己这样去问显得太没见识了,就半信半疑的抬手摸了摸萧景琰的角,忧心忡忡的说:“丑媳妇,你的角比我父帅还要大些,如果我长大了没你的大,岂不是很丢人。”
“我一百岁的时候,连化形都不会,小殊已经厉害很多了。”萧景琰这几日已经掌握了如何哄骗林殊了。
林殊眼睛一亮,笑了起来:“真的啊。”
萧景琰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真的。”
林殊这才开心了起来,顺着萧景琰的手就爬到他头顶,拿着牙磨了磨龙角,口水哈喇子顺着龙角流了萧景琰一脸,萧景琰抬手抹了把脸,就见列战英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家伙咬着他的角睡着了。
再过些日子,正到了林殊换牙的时候。刚长牙,牙肉痒得很,他就软磨硬泡要萧景琰变出角来给他磨牙。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得列战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萧景琰倒是淡定得很,林殊磨他的牙,他就批自己的文书。他成年后掌管人界九州十县施雨的差事,虽不是什么大的官职,却是一点也马虎不得。
那些年,萧景琰的龙角坑坑洼洼,一点没有往日威风凛凛的样子,倒是林殊的牙长得极好。好在龙五百年蜕皮,五百年换角,萧景琰可怜兮兮的龙角等林殊三百岁的时候,总算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