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秋天,夜晚总来得格外早些,才用了晚膳,外头就已是漆黑一片。
卫峥正和甄平他们吹嘘这几年的丰功伟绩,讲的还是前年入冬前平定西北叛乱的事。
“那些蛮子,脑子不好使,但生的一身怪力气,平日打仗都是硬碰硬得来,虽然打得辛苦,但弟兄们也都痛快,敬他们是条汉子,战场上尽量留个全尸。可那一次,也不知他们的狼王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说什么草原上不养废物,战鼓一响,兄弟们操家伙一上去,就都傻眼了,你们猜怎么着,前面一排先锋队全是老弱妇孺啊!这还怎么打?”
“可不打也不成啊,那些蛮子混着老弱妇孺里头,你下手软了,他就冷不丁来一招阴的,他奶奶的,折了我们多少兄弟!那一场仗,打得真是窝囊,赢了也憋屈,输了更憋屈。”
“死在弟兄们手下的大多都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老人小孩,尸骨堆在草原上都有人高,仗是打赢了,可大伙都憋着一股火,那些蛮子真不是东西,尸骨都不收一下,打了就跑。”
“如果不是这一场仗,我到现在还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之说。”
卫峥说到真,声音就沉了下来,他抹了一把脸,勉强笑了笑:“如果不是少帅派人及时赶到,我们当真就要全军覆没了。”
甄平和黎纲对视了一眼,一下就明白卫峥说的是什么事了。
“白天打了一仗,晚上兄弟们都睡得格外沉,到了后半夜,本来该换岗的哨兵居然都没起来,我负责巡视交班,在寒风里等了又等,一个来接班的人都没有,换做别的军营,或许还有可能,但放在我们赤焰军,那是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就出去查看,结果……”
结果白天还没来得急收殓,该在军帐一里外的尸骨,竟然出现在了军营外的土丘上!
卫峥只觉得是自己眼花,可那天月色那么亮,又怎么可能看错?
正当天惊疑不定的时候,只见那些枉死的人,竟然歪东倒西地站了起来!
那一张张惨白的,死不瞑目的脸在那样明亮的月光下显得阴森森,格外可怖,卫峥这样问心无愧,内心一片赤诚之人都被惊得有些发寒。
他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军营里一片死寂,但山丘上却传来了声音。
“咯咯咯咯咯”的声响听得人毛骨悚然,卫峥定眼看去,就见那些尸骨张开了嘴,正是牙齿大力咬合的声音,直愣愣的看着军营的方向,就像是在等着进食。
卫峥一下子就炸了,忙爬上练兵台,敲响了战鼓。
战鼓响起的时候,赤焰军上下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要爬起来奋勇抗敌。
这个时候,军营里才传来了声响,尽管声响那么轻,也足以让卫峥松了一口气。
都还活着!
只要赤焰军还活着,天下就没有什么人能挡住他们的路。
“甄平,你信这个世上有鬼神吗?”卫峥突然停了下来,转头问了一句。
甄平心里嘀咕:这一屋子的,就没一个活人好吗!嘴上却应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不管信与不信,都该心存敬畏。”
卫峥被他说得一噎,捶了甄平一拳:“怎么连你也开始文绉绉起来了。”
甄平被那一捶险些断了气,猛地咳了起来:“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声怪力气!也不知道收敛点!”
逗得卫峥哈哈一笑:“我看不是我力气大,是甄平你太久没锻炼了吧,我就说你离了战场都快和娘们一样了,这样还怎么保护好少帅?”
这么一打岔,卫峥竟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他脸上还带着鲜明的笑意,疑惑却出现在了眼底,后面呢?后面他要讲什么?他正端起酒碗,一抬头就见霓凰和飞流躲在窗外探头探脑地张望。
甄平察觉卫峥像是傻了一样呆住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转头就瞧见了霓凰,脸色一变:“坏了!”
话语才落,“啪”一声响,卫峥手里的酒碗滑落在地上,顷刻碎成了千万片,酒水飞溅,人就直直地倒了下去,只是刹那之间,方才还谈笑风生的精壮大汉头一歪已是人事不知。
甄平忙接住了人,一抬头,霓凰二人知道自己犯了错,眨眼就逃地没了影子,甄平一个头两个大,所幸黎刚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黎刚把卫峥背到里屋。
甄平已经熟练地点燃了青鼎里早就备好的熏香,袅袅青烟升起,昏暗的屋内就变得不真实起来。
等做好了一切,他才松了口气:“他瞧见了霓凰。”
黎刚眉头一皱:“偏偏在这个时候,甄平,你觉不觉得有些不正常?”
“不正常?你应该问什么时候正常过!”甄平来回踱步,“本该是八月半的事,突然提前了半月,原先的计划只能全部作废,就连那个剑灵也凑在这个时候离家出走了。”
提到萧景琰,黎刚的神色就有些古怪:“算了,先生让你去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
甄平挥了挥手:“哪有这么快,至少需要三天,不管如何,霓凰是断断不能放出来了,我去同先生说说。”
等甄平走了,黎刚便走到了床前,见卫峥脸上的死气渐渐褪去了,才松了口气。
萧景琰的不对劲,是撞破了梅长苏引心头血做药引的那幕开始的。
每年八月十五那一天,对疏廊上下来说都是一件大事,梅长苏每年都会提前月余制作安魂香,这安魂香需以至亲之人心头血为引,半点也马虎不得。
萧景琰来得突然,谁都没来得及事先知会一声,他是梅长苏的剑灵,主人受伤,他自然第一个察觉。
那一瞬间,黎纲总算领会到了,什么是杀人如麻,嗜血凶剑!
萧景琰在疏廊这些日子,平日寡言少语,除了梅长苏其他人鲜少能和他搭上话,但做事却很利索,俨然成了疏廊主要的守卫力量,他就像梅长苏的影子一样,总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就连飞流胡搅蛮缠和他切磋,他也好脾气地忍着,世人都忘了这是一把弑主凶剑的剑灵。
直到那一刻,漫天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是冲着他们每一个人!
他们手中的兵器在鞘中颤抖悲鸣,所有铁器都回应着萧景琰滔天的杀意,“铮铮铮铮”的声响震得人心口一阵一阵悸动。
萧景琰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被甄平他们护在身后的梅长苏,一字一字吐出:“为!什!么!”
话一出口,所有剑顿时出鞘,齐刷刷刺向梅长苏一行人,又在千钧一发之际钉入地面,白纱曼曼被杀气惊得四下翻飞,他们睁不开眼,却不得不挡在梅长苏面前。
谁也不知道萧景琰怎么突然就发了疯。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制服这个疯了的剑灵。
那样大的动静,惊得后院藏书阁里也闹翻了天,这些精怪对危险的感知远远高于凡人,拼了命的想挣破束缚逃出去。
“啪!”
梅长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萧景琰面前,萧景琰被打得侧过了头,梅长苏毕竟体弱,唯独手腕上还有点力气,这一巴掌打得着实不轻,“冷静下来了?”
黎刚他们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唉,一个疯子还没搞定,又来一个。”黎刚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