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窗外传来振翅的声音,一只艳蓝色的翠鸟脆生生地叫了一声,从窗子里飞进来,停在了梅长苏面前的杯沿上,嘴一张就口吐人言道:“先生好。”
甄平勉强一笑:“呦,是鸢姐儿回来了。”
“都查清楚了?”梅长苏脸色不大好。
鸢姐儿道:“先生,果然如你所料,将军冢和公主墓的阵法已经被破,里面的尸骨被人取走了。”
“什么?!”甄平失声惊呼,“他们害死了人不说,连尸骨也不放过?他们拿着林帅公主的尸骨做什么用?!”
梅长苏还算冷静:“到底发生了什么?”
鸢姐儿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有几分天真的味道,答非所问道:“我给你们讲个鬼故事吧。”
甄平知晓这个鬼故事定是和他们有关,便没有打岔。
鸢姐儿道:“有一个小姑娘逃避战乱到了京师,说是来投奔亲戚的,结果路上遇到土匪,盘缠被抢了不说,还险些丢了性命,她九死一生逃进了鸳鸯坡,结果伤势颇重昏了过去,醒来发现自己被一个妇人救了。”
梅长苏听到这里,想到晋阳公主所言,心一动。
“妇人穿着富贵,对她又好,府里吃穿用度皆是不凡,小姑娘只以为自己命好,逃进了世外桃源,妇人留她养伤,她便住了下来。一天,她院里散步,见门外有一道士正对她招手,说她恶鬼缠身,要做了人的替死鬼,并给了她一张黄符。”
“小姑娘只觉得这道士诓人,可因没收她钱财,又觉几分可信,入夜她握着那黄符入睡,次日一醒,发现哪有什么妇人,哪有什么府邸,她竟然是裹着一层入殓用的麻布躺在一个荒坟上!那姑娘吓得魂飞魄散,连日逃入京师。”
梅长苏慢吞吞道:“这个姑娘,是不是姓秦名般若?”
鸢姐儿脆生生地回道:“不愧是先生,一猜就中。”
“秦般若是誉王手下一员大将,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是现世兵阴阳家里唯一一位女子。”甄平脸色变了变,“心狠手辣,满嘴胡言。”
鸢姐儿接道:“鸳鸯坡上只有将军冢公主墓,那小姑娘逃入京师后,就由誉王殿下带着领进了宫里,面见圣上,说……恶鬼作祟,不除则民不安枕,天下大乱,恐失民心。”
梅长苏轻笑了一声:“你跟进宫去了?”
鸢姐儿抖了抖羽毛,把身上不小心沾的桂花抖了下来:“这世道,妖魔鬼怪都能做国师了,按姐这道行,少说也该混个大官当当吧?我听他们的意思,是想用这尸骨来‘借命’。”
梅长苏冷笑道:“我只听说死人向活人借命,还是头一回听说活人向死人借命的。”
甄平愤愤道:“真难为他们为了这个演了这么一出好戏。”
“三十年前,西北俞嘉关之战,赤焰军几乎全军覆没,随后三月,穆王府上下满门抄斩,前后差不多十万余条性命,那一年我刚脱凡胎,修得仙体不久,险些被这偌大的冤屈毁了一身修行,是断然不会记错的。”鸢姐儿一脸肃色,“那是有人以十万生灵献祭,像上天借运百年,来保自己的江山。”
这话要是被旁人听到,怕是要吓了半条命,三十年对凡人来说是半辈子的事了,但也没有长到所有人都忘了三十年前的惨事,可甄平和梅长苏却并没有吃惊的神色,显然也是知道内情的。
甄平道:“逆天改命是要遭天谴的,虽然江山百年之期未到,可他自身却已经承受不住这个代价了吧,所以才要借命?”
鸢姐儿道:“真龙天子身带龙气,身后是有护国神兽保佑的,皇宫内院一干邪魔外道谁敢擅入?但我这回进去,却见里头乌烟瘴气,就连那个国师也是个下三流的媚狐,那位哪还有半点真龙天子的样子,倒比巫流更像个魔。”
梅长苏抬手做了个手势,制止了鸢姐儿喋喋不休的话:“你们都下去吧。”
鸢姐儿知晓梅长苏心里不好受,也不同他计较,飞到甄平肩上催着他带自个儿回藏书阁:“昨那故事我才听了一半,心痒得很,快些把我放白老头那书里头去。”
甄平担心梅长苏,但这个时候梅长苏显然是想一个人待一会,他无法,只得叹了口气,领着鸢姐儿出了门。
三十年了,欠了这么多年的因果,总算是到了偿还的时候,这一身皮囊苦熬了这么久,总算还来得及,梅长苏一时间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天很快亮了。
阳光格外灿烂,金桂花香之中透出一丝带着湿气的寒意,疏廊前两日刚修剪过花园,此时草木的味道还很浓郁。
许是连日赶车辛苦,林帅夫妇此刻还没起来,梅长苏靠着那株桂花树,正看着飞流在不远处庭院中练武,卫峥在一旁教他。
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梅长苏显得有些慵懒,忽然他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他了身上,是有人在看他,梅长苏一顿,便侧过头去,刚好撞上了萧景琰的视线。
萧景琰不知道从哪回来的,衣摆下结着厚厚的冰,发梢眉角挂着霜,似一夜白了头,他就站在不远处的拱门外,离梅长苏十步开外的地方,黑如墨的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
梅长苏眉头一皱,似乎不愿意搭理他,别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看着飞流练武。
萧景琰走了过来,淡淡地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几个人,道:“你随我来一趟。”
梅长苏装作没有听到,却见萧景琰身形一转,挡在了他面前,有些刺骨的寒意从这个人身上透了过来,梅长苏脸色白了白,这下是想装作没看到都不成了,就抬起头看着萧景琰道:“走了就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萧景琰察觉自己让梅长苏感到不适了,就退了一步,梅长苏话中带刺,他也学了装聋作哑,只是重复了一句:“你随我来一趟。”
梅长苏眼角余光扫见萧景琰手里拿着的包裹,那包裹不够巴掌大小,冰霜已经化开了,隐约透出一点粉色来,这个东西给他的感觉很不好,这个剑灵拿着什么东西?
萧景琰左等右等等不到梅长苏回应,便点了点头:“你不愿随我去。”
梅长苏故作讶异道:“你知道,为什么还问?”
萧景琰又摇了摇头:“你既然不愿,那我们在这里也一样。”
“什……”梅长苏心一慌,本能地想要离萧景琰远一些,却见萧景琰错身上前,手搭上梅长苏的腰间,那么一推,梅长苏就被钉在树干上,动弹不得,“你这是!”
萧景琰压制着梅长苏,一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怕就别看。”
眼前一片漆黑,只是最开始一瞬间流露出的不安,梅长苏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这个萧景琰现在是他的剑灵,若他使得御剑术,那么剑灵就不得不臣服于他,可不等他默念口诀,这个剑灵已经撬开了他的嘴,把一个冰冷的,又充满血腥味的东西塞了进来。
梅长苏这才挣扎起来,那东西入口即化,除了满嘴铁锈味,他都没偿出来那是什么东西!他正要推开萧景琰,却发现剑灵先一步退开了,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萧景琰!”
他话刚出口,那剑灵就笑了一笑:“你总算肯叫我的名字了。”
“你……你……”梅长苏一时没了脾气,抬头就见,飞流甄平还有卫峥那几个人站在他们三步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看到梅长苏看了过来,不约而同红了脸。
“啊……我去看看林帅他们起来了没有。”这是落荒而逃的卫峥。
“你们在玩什么啊,飞流也要玩!”飞流懵懵懂懂。
“咳咳,飞流,该吃早饭了。”甄平拉走了飞流。
梅长苏:“……”
萧景琰也不勉强梅长苏能给他个好脸色,瞧梅长苏的脸色好了起来,眉目总算没了之前那般严峻,露出了一丝笑意。
随着萧景琰的回来,梅长苏明显感觉到疏廊的氛围变了。
首先是守了他两天的甄平和黎刚总算松懈了下来,露出了满脸倦色,刚用过早饭就告退下去歇息了。
再是飞流,这小虎崽一身用不完的精力,上串下跳没一个消停时候,偏偏谁都不服,唯独服了萧景琰,萧景琰教了他几招剑招,飞流一个人在院子里练了一下午,老实了。
这个剑灵不疯的时候,格外的稳重,让人莫名的有种安全感。
梅长苏合上书,把守在不远处的萧景琰叫了过来:“你给我喂下去的是什么?”
萧景琰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本来就是你的东西,现在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物归原主?”梅长苏声音带了点沙哑。
萧景琰迟疑了片刻道:“我总觉得,你心存死志,如果不做点什么,你心愿一了,我就留不住你了。”
梅长苏倒吸了口气,内心震惊非常,他没想到,他那一点自己都还未明确的念头,这个剑灵居然察觉了,他把唇抿成了苍白的一线,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去了,整个人都似大雪封地,显得那眉眼尤为的浓墨重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