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山公2
雾山离廊州不过十里,本用不着天还未亮就出门。可等梅长苏几人刚到城外不远处的送别亭,就下起了雨,这雨夹着雪,分外的冷。
“这雨雪下得也太不是时候了。”甄平拍了拍肩头的雨水,“好在刚好路过送别亭。”
梅长苏比旁人都早一步进到亭子里,并未淋着雨。蹲在他肩头的雾山公自然也没有,雾山公若有所思的看着梅长苏,他未说话,梅长苏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你瞧,那是不是鸿雁?真是难得啊,是个好兆头啊。”甄平指着天空几只飞鸟,面上露出憨厚的笑来,回头瞧了瞧梅长苏。
梅长苏不紧不慢的走到亭边,抬头看着那些飞鸟,眉头一皱:“的确是鸿雁。不过鸿雁北行,此时又是冬季,实在是反常,反常即为妖。”
雾山公被寒气激得绒毛直竖,瞪圆了眼睛:“他们北行,怕是南方出了祸害。”
“他们绕开了雾山。”梅长苏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雾山公冷不丁从他肩头摔了下去,扑腾着他那双小翅膀,好不容易没摔倒地上。
“这样的雨雪天气,山上的路怕是有冰霜。”黎纲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此时上山,怕是上去容易,下来就麻烦了。”
这送别亭空空荡荡,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他们一行人傻愣愣的在亭中站着。梅长苏从行囊里拿了个橘子出来,才刚拨开,就被雾山公啄走了一片,雾山公口齿不清道:“我们在这里等什么?”
他们并非寻常人,避雨自然有避雨的法子,并不需要在这亭子里干等着。梅长苏目光看着远方,远方笼在雨中,像一幅山水画,“差不多了,也该来了。”
话语刚落,就听一阵马蹄声传来。有人雨中赶路,见到有亭就勒了马,“吁,景睿,这有个亭子,还是先避避雨吧。”
“也好。”马上人翻身下马,正要往里头走,见亭子站了四五人,有些迟疑的放慢了速度。反倒是他身后那人并不在意,催促了起来。
梅长苏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同是赶路人,不嫌弃的话,就进来避避雨吧。”
走在后方的那人未见其人,先闻其笑,声音爽朗干净,让人不由心生好感。等进到亭中就见那双笑盈盈的眼,虽不知他在笑什么,但只是瞧了这笑意,甄平几人也笑了起来。
“这位兄台可是从北边来的?”梅长苏也算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鲜少会去主动与人攀谈套近乎,甄平和黎纲对视一眼,梅长苏拈指作掐算,笑了笑,“若我所猜没错,兄台名中是否带了水?”
那人露出吃惊的表情:“我看阁下像个读书人,怎么,竟然有看相算命的本事?”
梅长苏笑了笑,一手抬起撩过发,颇有深意道:“那我是否算中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梅长苏,又看了看四周几人的装扮,实在是不像江湖术士,搔了搔头发道:“我们确是从北边来的,我叫言豫津,他是萧景睿。”
梅长苏又行了一礼:“原来是隐郡来的两位侠士,失敬失敬,在下梅长苏。”
萧景睿吸了口气,同言豫津面面相觑:“我同豫津算是初出江湖,并无人知晓我等姓名,我不过说了是从北边来的,你又是从哪看出我们是隐郡的?
梅长苏低敛下睫毛盖住了眼中神色,把剥好的橘子递给霓凰,霓凰眼睛一亮,笑盈盈的接了过去:“从哪看出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位此行的目的。”
言豫津脸上的笑意一顿,眉头皱了起来:“真的假的?你连这个也能算出来?”
“你们就算到了廊州,也是找不到要找的东西。”梅长苏拍了怕手,“上下不和同,劳而未有功,出门通大道,从北保初终。”
他念了这一句,言豫津同萧景睿脸上的疑惑就越发浓了,反倒是雾山公脸色一正:“你是说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能帮上忙?”
这处并无老者,言豫津被吓了一跳,四下张望才发现说话的是只肥啾。这一只圆滚滚的肥啾开口说话,还是一个沧桑的老人,“是……是这只肥啾在说话?”
雾山公冷哼了一声:“无知小儿。”
萧景睿手拿长剑,一身劲装,头发梳成马尾,显得很干练,抬手行了礼:“这位……”
梅长苏介绍道:“这是雾山公。”
言豫津喘了口大气:“你……你是说这个……就是传闻中不拜雾山公,莫说过廊州的雾山公?雾山公怎么会是这样一只肥啾?”
雾山公被这话激得头上绒毛都竖了起来,正要发怒,却见梅长苏给霓凰使了个眼色。霓凰似懂非懂的走过来用手指摸了摸雾山公的头,雾山公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先躺下,肚皮朝天的等着霓凰抚摸。
“噗……”众人忍不住笑出声,雾山公又羞又气,躲到霓凰帽子里头怎么也不肯出来了。梅长苏抖了抖袖子,露出一节手腕:“正逢乱世,出门在外,能帮则帮,况且你们要找之物也是为天下安危。两位若信得过梅某,不如就随梅某去这一趟吧?”
萧景睿沉吟了片刻:“阁下可是疏廊的麒麟才子?”
梅长苏面带笑意,点了点头。言豫津顿时喜出望外,上前一步道:“我说这天下还有哪个人能算得这么准,真是失礼。能得麒麟才子只言片语,我们还真是撞了大运了。”
“家师临行前嘱托,到廊州定要去拜访梅前辈,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既然是梅前辈相邀,我们自然是非去不可的。”萧景睿又行了一礼。
梅长苏回礼道:“既然如此,雨也该停了,我们准备出发吧。”
果不多时,外头的雨雪渐渐就停了,言豫津啧啧称奇,几人收拾收拾便一同去了雾山公。这一路,倒算顺利,不但未见到妖魔鬼怪,就连个人影都未见到。
雾山下有一村庄,名为斋下村。
以其雾山云茶闻名江南一代,廊州里的青年才俊得空就会去斋下村坐坐。梅长苏喜茶,甄平隔三差五就会来一趟,故而此次也是轻车熟路。
然而才到村口,原本人声鼎沸的斋下村却死一样的寂静,这样的死寂让风过回廊的呼啸声都被放大了。甄平就伸手把梅长苏拦在了身后,面露狐疑之色,使了个眼色给黎纲,两人拇指扣在剑口,先一步进去探路。
然而一连推开五六扇门都未见到一个人。按理说,这样的天气,茶农都该躲在屋内偷懒才是,可偌大的斋下村,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上锁的门扇吱呀地晃动,听得甄平有些慎得慌,他快步走到梅长苏面前:“先生,村里一个人也没有。”
梅长苏一手撩起下摆,正要往里走,被霓凰一把拽住,霓凰表情有些紧张:“林殊哥哥,这里有好浓的血腥味,你不去好不好。”
“血腥味?”言豫津用力吸了口气,结果被寒气激得咳了起来。方才下了场雨雪,再浓的血腥味也已经被压下去了。梅长苏若有所思,安抚了霓凰后,大步往村里走去,后面几人虽不明所以,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村子的正中心是一个戏台,斋下村人爱看戏,戏台很大。长凳摆了十多排,此时戏台上的大红帘布落下,四周空空荡荡,冷清得很。许是岁月已久,长凳上红漆斑驳脱落,但那大红帘布却艳红如新,萧景睿莫名的觉得气氛不太对,剑弹出鞘,走到言豫津身边戒备着。
梅长苏在戏台前站住了身子,低头看着长凳皱了皱眉头,蹲下身用指甲在长凳上刮了一些下来放到鼻下嗅了嗅,脸色微微一变。
见梅长苏的表情,甄平也学着去刮了一些下来,“是……是血?”
这些长凳上的红漆竟然都是血迹……这些暗红的血迹显然是喷溅上去的,且岁月已久,若不是刻意刮下去闻,怕是难以察觉。
“这……我月前还来采买过新茶。”甄平不可置信的一连试了几张长凳,都是血迹。这么多的血迹,若不是经历了一场屠杀,是不可能留下的。
萧景睿道:“这血迹已很陈旧,至少留了两年以上。”
“不可能!廊州近十年都未听闻有重大命案。”黎纲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也有些迟疑:“或许是杀年猪什么留下的?”
梅长苏摇了摇头:“不,这些都是人血。甄平,你去把戏台的帘布拉开。”
“不!”这时,雾山公从帽子里头飞了出来,跌跌撞撞的挡在甄平面前,“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要去找我的身体吗,等我身体找回来了,这些还算问题?”
甄平回头看着梅长苏,目带询问之意,梅长苏道:“只是看看罢了,雾山公何必紧张。”
雾山公急的在来回扑腾,被霓凰一把抓住笼在了手心里。甄平大步上前,刚走到台上,就被扑面而来的怪味刺得猛退了一步,捂着鼻子一把拉住了大红的帘布。
一阵风过,戏台旁的荒草簌簌作响。
戏台很大,帘布从中开始拉开。这一日天色很暗,只依稀看得到里头一个个漆黑的影子,而随着帘布拉得越来越开,那些影子就越来越清晰,甄平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声不可置信的惊呼,便回头往里瞧了一眼。
那一眼,让他从戏台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