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5
佛光骤然褪去,昙迦跪倒在地。
梅长苏“啊”了一声,就连萧景琰也吸了口冷气。
星君笑意一顿,而后哈哈大笑:“真不错啊,好孩子。”
昙迦有些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只见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还有握着心脏的那只手。
心脏是他的心脏,手是韩冬荣的手。
“滴答”
“滴答”
……
血顺着那手滴下,心脏还在跳动,那手骤然握紧,“噗”地捏爆了心脏,血溅了昙迦一脸,昙迦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韩冬荣从昙迦身体里抽出手,站了起来,就好似之前重伤濒死之人并不是他。
“尊者,我说过,你带着他,迟早会后悔的。”星君这才缓步走了过来,颇为怜爱地挑起韩冬荣的下巴,“心魔的种子,在他体内生长的很好,好到出乎我的意料。”
昙迦倒在血泊里,他是佛陀,失去心脏短时间内并不会让他真正意义上的死去,但大量的失血意味着失去力量,他眼微微张开,浑身在抽搐。
“真是可怜啊……”星君蹲下身,声音直接在昙迦脑海中传开,“明明是在救他,可惜他什么都不记得,最后反而成了大恶人。”
昙迦一动不动,面上波澜不惊,除了刚开始的不可置信,现在他表现得很平静。
“你的舍利子在哪?居然不在心脏里,那可要好好找一找了。”
星君刚要站起身,昙迦骤然睁开了眼,一手成诀,口吐六字真言,手中佛珠乍现佛光,猛地把星君套在其中,昙迦以血画万佛号,星君知晓这是同归于尽的招式,虽不能要他的命,也足以惹一身骚,弑佛的罪名怕是要加在他身上,不敢大意,猛地退了开。
他一退,昙迦就抱紧了韩冬荣,六字真言当头喝棒,韩冬荣身体里的魔气四下逃散,心魔种子硬生生被震出了身体。
星君一退就知道上了当,昙迦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他,见状不由大怒,一掌震碎了昙迦天灵盖,顿时血飞溅成雾笼罩住三人,昙迦七孔流血,强撑不倒,带血的舍利子被塞入韩冬荣口中。
星君未能在心脏中找到舍利子,是方才昙迦担心韩冬荣得不到及时救治而丧命,被自己逼出了体外,等着时机喂韩冬荣吃下,谁知……
“还给你,你我至此两清……”
昙迦满嘴都是血,手在韩冬荣脸上留下一道道血印,说完这一句话就倒了下来。
韩冬荣瞪着眼睛,脸颊都是昙迦的血,看着昙迦倒下后,才低头看了眼自己沾满血的手。
“啊!”
舍利子入体,韩冬荣周身迸出佛光,与他体内另外半颗舍利子融合,那一瞬间,四下空气清新,血腥味被压了下去,韩冬荣仰面朝天的呐喊,受不住涌进体内的力量,昏厥过去。
星君知晓昙迦浩然之气入了韩冬荣体内,把心魔种子再种回去,已是不可能,他算计半天,结果处处是空,勃然大怒,一把抓出昙迦魂魄。
林中邪风四起,妖魔鬼怪受到召唤四面八方而来。
“既然如此,我让你尝一尝千刀万剐的滋味!”
刚死的佛者魂魄,对妖魔鬼怪来说可是大补之物,星君手一松,妖魔鬼怪蜂拥而来,争相啃食。
等妖魔鬼怪散去后,世间再无佛陀昙迦。
星君朝韩冬荣走去,舍利子现在就在韩冬荣体内,一个凡人,对付起来也方便。
“嗷呜!”
此时林中响起一声狼嚎。
星君猛地僵住,侧过头,就见林中一只白虎幼崽莽莽撞撞跑来,星君脸色变了又变,似乎很怕被这幼崽追上,只得收手,猛地向天上飞去。
“飞流?”
梅长苏认出了那只白虎,方才看到的一幕实在有些骇人,就是梅长苏在短时间也难以接受,万妖夺食的一幕被萧景琰挡住了,并未让他看见,但光是那声音足以让他知道那该是多骇人的场景。
“这个星君到底是什么人。”梅长苏伸手扶住了萧景琰,“看样子,飞流是那星君克星。”
萧景琰自然不关心这些:“昙迦已死,故事也该结束了,我们怎么出去?”
“并没有结束。”梅长苏脸色苍白,“我知道韩老的遗憾是什么了。”
萧景琰看着四周在崩塌的场景:“是什么?”
梅长苏握紧了萧景琰的手:“真相,过去的真相。昙迦究竟是不是为了他身体里那半颗舍利子才来找他的,他们下凡历练的故事又究竟是不是如那星君所说,昙迦为归佛界抛下了他。”
“有些时候杀一个人,是为了救他,你信吗?”萧景琰忽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梅长苏愣了愣,抬头看了萧景琰一眼:“我信。”
萧景琰脸色缓了缓,四周的场景已经完全崩塌,冰雪的味道扑面而来。
“先生!先生!”甄平和黎纲赶了过来,一副快被吓死的表情,“你们突然不见了,吓死我们了。”
梅长苏笑了笑:“我们回去找韩老。”
甄平和黎纲对视了一眼。
萧景琰眉头皱了起来:“为什么要回去找他?你我并不知道真相。”
梅长苏道:“世间虽再无昙迦,但还有韩老,未来不可测,但过去还是能问的。”
他要甄平带上笔墨,几人又转身回了太白居。
太白居门窗紧闭,就在梅长苏几人到了门前,“吱呀”一声,门无风自开。
韩老端坐在台上,四周空空荡荡,梅长苏几人进了屋,就见韩老一头白发,满脸沧桑,竟然一朝老去。
梅长苏叹了口气:“韩老何必。”
韩老道:“其实,我很早就怀疑那舍利到底是不是我的,自从头发花白,我就知道。昙迦留下的力量渐渐耗尽,舍利子也抵抗不了魔气侵体。”
“你可以如同世间所有凡人一样,安享晚年,何必执着过去真相。”
韩老摇了摇头:“先生也是想知道的吧,不然你也不会把书交给我了。”
“我交予你,并非我想知道真相,而是他本就属于你,我从林中捕捉到了几只大妖,他们体内的佛陀精魂尚未被收为己用,我偶然抽出那一缕魂魄入了书中,才勘得一二原委。”梅长苏寻了一处坐下。
韩老听了此话,手不由开始颤抖:“他死的很惨,都是我害的。”
梅长苏沉默了,韩冬荣虽被心魔所控,挖出佛者心脏,但若不是韩冬荣心中有魔,又怎会被利用。
“那一天那人到草屋让我看了一半的过去,我很好奇,原来我和昙迦前世都是佛陀,下凡历练,为何他回去了,而我没有?我们不是约好了的吗?这种疑问一天一天在我心中放大,像一只猫一样挠着,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去找了那个人……”
那星君似早就料到了韩冬荣会来找他,就给了他一个黑色的种子,要他吃下去,说吃下去就可以让他亲耳听到真相。
他虽怀疑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抵抗不住心中的疑问……
“我被昙迦背着,在林子里一直跑,我听到那些话,我感到很愤怒,非常的愤怒,当我感到愤怒的时候,有东西就在我身体里膨胀,一直膨胀,要把我从里给炸开似的。”
梅长苏知道,韩老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心魔控制的,“你要知道真相并不难,但你现在的状况,一旦动用舍利子,怕是很快就会三花聚顶,而且你身上背着弑佛的罪名,一旦大限至,就是打入十八层地狱。”
韩老摇了摇头:“世间再无昙迦,我早就没什么好留念的,十八层地狱?会有昙迦那么疼吗?”
梅长苏哑口无言,就连不明真相的甄平几人也察觉出韩老万念俱灰的绝望。
“你写三个字给我。”梅长苏让甄平把笔纸递过去。
韩老犹豫了片刻,就在纸上写下“问昙迦”三字。梅长苏接过来看了一眼,一手凌空招了招,韩老脸色一白,一道心血溢出心口,成一道细线缓缓延伸到梅长苏手中。
梅长苏以血洒在那三字上头,血落纸上打乱了墨迹,组成了似字非字,似画非画的图样。
梅长苏瞧了一眼:“道路过遥,门庭闭塞,雾拥去兮,云开见日。”
韩老一手撑着桌子,失了那点血后,他整个人都佝偻了起来:“什么意思?”
“大概意思就是,你所求之事时日已久,距离此处更是十万八千里,加上你自己把自己困死在廊州,线索早就断了,不过若得贵人相助,或有一线转机。”甄平解释了句。
梅长苏点了点头:“不错,一线转机,就是你施过一饭之恩的人。”
韩老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孙伯扶着孙婶走了进来,跪倒在韩老面前:“老爷……你何必如此啊。”
韩老站了起来:“你们……”
孙伯夫妇跟了他数十年,他再了解不过了,他们夫妇分明是寻常百姓,但此刻出现在这里,实在容不得他不多想。
孙伯道:“老爷,我和内子寄身在这对老夫妇身体里已有三十载,从未害过人,老爷不必惊慌。百年前,老爷同好友游历偶过钦龙沼……”
怀德昙迦下凡历练,各投凡胎,又无例外地修习了佛道,两人天资聪颖,志气相投,很快结为知己好友,一同结伴游历天下,弘扬佛法。
一日,两人路过钦龙沼,见民不聊生,后了解得知钦龙沼有一大妖,好食童男童女,犯下种种罪孽。两人一商量,决定为民除害,一同去了钦龙沼。
那大妖极为狡猾,以一对童男童女为诱饵,引得两人深入沼泽,两人修为尚浅,不敌大妖,但好在他们皆是佛陀转世,内有舍利子相助,才占了上风。
谁知那大妖忽然入魔,佛魔本是大敌,相生相克,怀德为救昙迦,祭出舍利子,大妖受佛光普照,化作血水,两人九死一生逃出钦龙沼。
怀德失舍利子,也就失了仙格,昙迦心有愧疚,于是把自己的舍利子一分为二,各归各体。但仙册上,怀德的名字却已暗了下去,一世结束,昙迦归仙位,怀德却被留在了人间。
也正是这两个不完整的舍利子,有着天生的吸引,韩冬荣这一世出现失魂症,魂魄自发去了昙迦身边,也才有了后面的那些事。
“这么说来,完全是个误会啊。”黎纲抓了抓脑袋。
萧景琰看了梅长苏一眼,昙迦最后说得那一句你我两清,怕是还当初怀德的救命之恩。
“哈哈哈,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韩老忽站了起来,疯疯癫癫,仰面问苍天,“他是知道半颗舍利的离开他太久,护我魂魄转世已是强弩之末,才答应下来和我待了那一年,与其说是给我输佛气,还不如是在护养那半颗舍利子吧,哈哈哈,昙迦!昙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怀德魂魄有伤,本不能转世,得了那半颗舍利子才有转世的机会。
梅长苏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他看着白发苍苍,痴痴颠颠的韩老,就好似看到了以后的蔺晨,心情沉重地厉害。
昙迦对怀德是否只有感激之情?两人在婆罗花树下是不是太寂寞了才走到一起?这些都没有人关心了。
世人皆说佛只有冰冷的慈悲,可他们见到的这两个,却比谁都爱恨分明。
梅长苏同萧景琰走出太白居,萧景琰才开口道:“那个星君手中的心魔种子,同雾山公身上的一模一样,这个人太危险了。”
“如果没有他,昙迦怀德或许不会如此。”梅长苏脸色也有些难看
萧景琰道:“可我更担心飞流。”
梅长苏一愣,沉默了下来,想到飞流正是白虎星君,可如今化形都不能,就连梅长苏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然而那样危险的一个星君,为何会惧怕一只白虎幼崽?而蔺晨又是从什么地方找到飞流的?
梅长苏和萧景琰回到疏廊,还在屋外就听到屋里吵吵闹闹的,对视了一眼,推开了门。就见一个身着元青色劲装的小少年正追着童路满院子跑,那一节白虎尾巴还露在外头,见梅长苏开了门,小少年飞扑了过来:“苏哥哥!”
梅长苏被撞了个踉跄,好在萧景琰在身后扶住了他,看到那一节白尾巴,梅长苏迟疑着开口叫了一声:“飞流?”
被认出来的飞流格外地开心,一个劲地蹭着梅长苏的胸口。
等看清他的模样,梅长苏和萧景琰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微妙。
韩老的死讯是在第三天传到疏廊的。
飞流化形只能维持一会,那天闹腾得久了,正变回原形缩在梅长苏腿上睡觉,萧景琰坐在梅长苏身边擦着他的剑,自幻境中回来,他就没那么生分了。
孙伯扶着孙婶来道别,顺便把韩老的遗物交给了梅长苏。
“我和老伴受过怀德大恩,来报答他一世,却没想到……”孙伯拿衣袖抹了抹眼泪,“都是可怜人。”
梅长苏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木盒子里的东西。
一朵碧台莲,一朵婆罗花,还有一串不俗的仙品佛珠。
都是韩冬荣年少的时候,从昙迦身边取得的物件。
最后这几样东西,梅长苏带去了韩老墓前,埋在了墓旁。
就算是昙迦还陪在韩冬荣身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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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故事完结了,雾山公是关于”贪念“,那说书人就是关于”猜疑“,梅长苏同萧景琰的故事关于”执念“,飞流同蔺晨的则是”遗憾“。
每次更新疏廊夜话的时候,我都会有一种挫败感,感觉自己的文笔实在有限,也或许是知识面的局限性,无法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表达给大家。
感觉大家好像并不喜欢这个故事,所以之前停更了很久。
说书人其实已经把主线体现出来了。
怀德在林中撞破的正是白虎星君飞流把本我和心魔分裂成独立个体,飞流失去力量退成幼崽,本能地想追回自己的身体,心魔为了独占仙体,只能躲着飞流。
而萧景琰问梅长苏”杀一个人是为了救一个人“也是在解释他弑主的原因。
说书人是我之前答应大家五月会更新的,八荒是还之前点梗的,现在算是无债一身轻啦,松了口气。
其实这个故事里,我很喜欢昙迦,一个很温柔的佛者,怀德我也很喜欢!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这一对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