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3、
太白居,廊州最大的一家酒楼,这一大清早的,太白居自然是大门紧闭。
然而梅长苏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像是在看热闹的。梅长苏下了车,四周的人瞧见是他,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条路。
走得近了,就听到太白居里传来说书声,其声朗朗,其意悠悠,时而温柔细语,时而勃然大怒,讲得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这个故事大伙儿都不陌生,但听屋内之人说来,不知为何多了一种蛇的悲哀。
为何为蛇悲哀?
听的人懵懵懂懂,只是这说书人的声音太过吸引人了些,让他们不由地沉浸在故事里。蛇毕竟是个畜生,不知农夫是为它好,也不在乎谁对他好,让他觉得危险的,未知的,它都本能地要去咬,不给任何人伤害他的机会,故而咬了农夫。农夫死后,蛇尝人间百般情愁,千种冷暖,终于懂了,可惜真心对他好,早已白骨埋他乡。
听完书,大伙儿不由唏嘘,故事终归是故事,听完了,人就散了,只留下梅长苏一行人。
“哈……哈哈哈……闻道梅花坼晓风,哈哈……雪堆遍满四山中……”
梅长苏站在台阶下,听到里头的人在痴笑,不由叹了口气,转身对甄平说道:“我们回去吧,让他一个人呆一会。”
甄平几人脸上仍带着一些疑惑,频频回头望向太白居。
梅长苏一手搭在剑柄上,手指轻巧剑身,缓步前行,把手里那本书递给了甄平:“韩老原名叫韩冬荣。”
甄平倒吸了口气:“七雅士之首君子怀德韩冬荣?”
梅长苏点了点头,甄平和黎刚对视了一眼,皆沉默了下去,既然知道韩老就是七雅士之首君子怀德韩冬荣,那对他那一段过往就不算陌生。
韩冬荣出生在书香世家,因是不足月出生,故而自幼体弱多病,在其七岁那年更是得了失魂症,每日总有个把时辰,魂魄脱体而出不知所踪,但过了时辰就会恢复如初。
韩父韩母虽忧心,寻遍各路名医皆无解,而那韩小公子时不时就会拿出些不该在凡间出现的比如梵天佛座下的碧台莲,比如三千年花开的婆罗花,甚至还有一串仙品佛珠。
有一云游道士偶过其门,见此子眉清目秀,便多留意了一眼,谁知那一眼后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韩父韩母不知原由便追上去询问,道士云:“此子与佛有缘,成也佛,败也佛,最后只能是个罪佛。”
韩父韩母面面相觑,不解其意,但韩冬荣的佛缘之名就这样疯传了出去。
一直到了韩冬荣十七岁那一年。
韩冬荣体弱多病,鲜少出门,那一天韩父大寿,家中摆了酒宴,宴请天下文士。韩冬荣作为家中独子,此事自然免不得要出来应酬周璇。
他一出来,满座宾客就都看了过来,韩冬荣的佛缘之名由来已久,免不得人好奇。却见一个眉清目秀,温温润润的少年郎,若不知此人是韩冬荣,谁都只会当他是一个样貌不错的纨绔子弟。
韩冬荣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孩儿祝父亲大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韩夫开怀大笑,拉着韩冬荣道:“好孩子,快见过诸位叔伯。”
韩冬荣嘴也甜,正哄得人高兴,这时就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人进来时,大堂里骤然一亮,檀香混着冰雪的清冷味道渐渐掩盖住了酒菜的香味,喧闹地大堂一下安静了下去,就连最细碎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韩冬荣被那光亮刺得眯起了眼,直到那人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他才看清那人一身白色袈裟,眼色淡若琉璃,眉宇一派大气,隐含那一种怜悯天下苍生的仁义。
这个人不就是他梦里的……
“昙迦?”韩冬荣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韩父面露迟疑,不露痕迹地打量这这位不请自来的和尚:“这位是……”
佛者抬眼温和地看着他:“贫僧昙迦,为施主而来。”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入大厅,满座宾客无一人说话,就连韩冬荣也惊疑不定,他魂游之时经常会做一个梦,梦到一棵婆罗花树,还有花树下弹琴的尊者。
他也一直以为那是个梦,却没想到梦里的尊者竟然就出现在了他面前,近看……还真是好看啊。
韩冬荣闻到昙迦身上散出的淡淡檀香味,他抬起眼就瞧见尊者温柔而慈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样清澈的目光,好似已经看穿他在想什么,韩冬荣面上一热。
韩父站了起来:“犬子和圣僧是旧识?”
昙迦念了一句佛号:“有些渊源,解铃还须系铃人,怀德的失魂症因贫僧而起,也该由贫僧来解。”
韩父喜出望外:“圣僧是说犬子的失魂症能解?”
怀德是韩冬荣的字,若不是相熟之人断然是不会知晓的,韩父被喜悦冲昏了头,一时未察觉,反而是韩冬荣多看了昙迦一眼。
一时满座宾客道贺之声不觉,昙迦就这样在韩府上住了下来。
说来也奇,自昙迦住下后,韩冬荣的失魂症就不药而愈了,加上昙迦学识渊博,谈吐不俗,韩冬荣整日缠着昙迦,韩父更觉欣慰。
昙迦在韩府住了小一年,那年冬天,昙迦来辞行。
韩冬荣听了后,就一直不说话,眼睛却红了,他低头扯着窗前那棵好生无辜的构骨,构骨多刺,韩冬荣的手不下就破了皮见了血。
昙迦叹了口气,拉过韩冬荣的手,看着那手心里血迹斑斑,柔声道:“你邀我来一趟,我应约前来,如今美食尝了,美人见了,你所承诺之事已了,当初婆罗树下你高谈阔论舍得之说,如今怎么……”
不等他说完,韩冬荣抬起头急声道:“可还有美景未见!就不算了结。”
昙迦沉默了片刻,良久才道:“那怀德要带我看什么?”
“十里白梅。”
昙迦自然又多留了几日,那一日天降大雪,韩冬荣裹着大袄,把昙迦的房门敲得震天响:“昙迦昙迦,快点,我们去赏梅。”
昙迦开了门,大雪就随风吹进了屋,一身白色袈裟的尊者抬头看了眼漫天飞雪,又看了看冻得直跳脚的韩冬荣:“大雪封山,怕是上山不易。”
韩冬荣拉着昙迦就往外跑:“那是别人,这天最适合赏梅,尊者莫非是怕冷吗。”
昙迦无语了会,拉着他的那手被冻得通红,但手心却很暖和,捂着他的手指,昙迦念了一声佛号,话语落,卷起漫天飞雪,把两人团团围住,韩冬荣发出一声惊呼,被飞雪迷了眼睛,等他能看清东西了,骤然发现已到了韩府一里外的梅岭。
下着雪的天灰蒙蒙的一片,但到了高处,反而破了天光,漫天的飞雪,韩冬荣被眼前景色惊着,露出几分震惊之色,往前走了一步。
满目的梅,还有漫天的雪。
风从不知处吹来,卷着清清冷冷的梅香,混着冰雪微凉清冽的气息越发清艳脱俗,韩冬荣伸出手接着雪,“我曾听人说过这梅岭十里白梅在雪天看最是好看,却没想到会这样的美。”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昙迦走到他身边,冰雪近不了他身,在他周身徘徊。“确是美景。”
韩冬荣转头看着昙迦,双颊冻得有些红,眼睛却是极亮极亮:“比你的梵天可好些?”
昙迦沉默了下来,低垂着眼,没有回答。
“下雪了?”
不知是哪个路人说了句,梅长苏抬起头,果见细细的雪花在空中盘旋落下,并不大,但天却暗了下来。
“还好雪不大,先生快些回去吧。”甄平同黎纲去拉马车。
两人刚离开梅长苏身边不久,变故就发生了。
那雪骤然大了起来,一股妖风卷着鹅毛大雪不多时就把整条街都盖住,梅长苏被吹得睁不开眼,只听得到四下门窗被风吹得咣咣作响。
风雪吹得满街的人东倒西歪,别说前进,就连站都站不稳,甄平几人的呼声被风吹得断去,梅长苏只觉周身被冰雪包裹。
“小心。”
萧景琰现了身,把梅长苏搂进怀中,挡住了风雪,一手聚力,正要震散这妖风,谁知漫天飞雪团团将他们为主,不等萧景琰聚力就越缩越紧。
那妖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就散了。
众人挣扎着爬了起来,街上一片狼藉,甄平揉了揉眼睛,往前小跑了几步:“先生?先生?”
而原本梅长苏站的地方空空如也,只余下一些积雪。
梅长苏在一阵清冽的梅花香中醒来,睁开眼,目及之处,苍茫一片。
他坐了起来,玄色外衫从他身上滑落下来,他拿起一看,认出这是萧景琰身上的那件,但这里是这么冷,若没这一件衣衫,他怕是扛不住,梅长苏也不矫情,把衣衫穿上。
“萧景琰?”
梅长苏从乱石后走了出来,就有雪花吹入他的眼,他被激得本能地闭上了眼,等他再睁开眼,就见满目的白梅。
远山笼在风雪外,只留下层层叠叠淡黛色的水墨痕迹。
飞雪入梅林,与怒放的白梅融为一处。
梅长苏看得痴了。
世间竟有这样干净的一处地方,世间竟有这样美的一处地方。
等他回过神来,只觉得半边身子都已经冻僵,一动手脚就麻得生疼,他嘶地吸了口冷气,伸手到嘴边哈了一口气取暖。
“这是上风口,你还真是不要命了。”剑灵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气,把梅长苏拉到乱石后头,可惜他是剑灵,没有体温,无法带给梅长苏一点温暖,他抿紧了唇,脸色有些难看。
梅长苏冻得嘴唇发紫,乱石阻了风雪,倒是慢慢缓了过来:“你发现了什么?”
萧景琰离开自然是去查探四周环境了,去而复返自然是发现了什么,梅长苏问完,萧景琰面色越发难看了:“出不去。”
梅长苏一愣,他方才自然也是看到了的,四下广阔,并无阻拦之物,断不会出现萧景琰所说出不去,不等两人细想,忽听得有人在乱石后说话。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确是美景。”
“比你的梵天可好些?”
“怀德,我该回去了,世间因果轮回皆有定数,如今因果已了……怀德!怀德你别乱跑!”
声音渐渐远去,萧景琰探身出去只见一抹白色袈裟被风雪淹没了背影,转头就发现梅长苏瞪得圆圆的眼睛。
这下他懂了萧景琰的出不去是什么意思:“幻境?”
萧景琰犹豫了会:“我不是很确定,没有发现灵力波动的气息。”
“怀德是韩老的字,如果我所猜不错,这应该是韩老的幻境,可……为什么他要把我们两个带进来?”梅长苏有些不解。
萧景琰自然不会去回答他,外头风雪这么大,这个时候断然是不能出去查探究竟,梅长苏想着既来之则安之,总归最后急的是请他们入幻境之人,故而心一定,气定神闲地赏起了雪景。
“想不想出去看看?”萧景琰一手撑起一道无形的风墙,拉过梅长苏。
梅长苏挑眉,很不客气地走到萧景琰身边,少了风雪侵袭,再看这十里白梅,又是一番别样滋味。
茫茫白雪,淡淡梅香。
梅长苏赏梅,萧景琰侧着头在看梅长苏,风雪在周身徘徊,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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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上中下解决不了!摔杯子,大概会有个下下还有终……